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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車值乘漸漸順手了,可“爆堂大笑”的陰影并沒散去。還有谷越春更沒想到的是人們的心地變得越來越莫測。平反歸隊、再穿警服,除了父母,下面幾個工人弟弟、自己曾經(jīng)到處求人找關系從農(nóng)村抽回江漢的弟弟們,竟都有一種莫名的不悅、甚至妒忌……“親戚為愿親戚有,弟兄為愿弟兄無。”谷越春想起來母親經(jīng)常掛在嘴邊兒的這句話:親戚們富裕了,自己有困難可以向他們借點兒;但弟兄之間好面子誰都不希望比自己強……谷越春平反歸隊工作順趟了,可他老婆更艱難了。農(nóng)村開始分田到戶,谷越春什么農(nóng)活兒也不會,犁、耕、耙、種都得請人……農(nóng)忙季節(jié)搶耕搶栽誰顧得上你?都是各忙各的。等他們都忙完了,有的人家甚至都栽秧了,才來給你下種……老話說“人誤地一日,地誤人一年。”況其采的收成總是不夠吃……
最要命的是沒有柴油和化肥,這些農(nóng)用物資都是按計劃指標分配出售,沒關系的個人根本買不到。沒柴油,柴油機手根本沒辦法幫你耕田。谷越春想到三妹谷越風丈夫就在機務隊柴油庫,母親每天都是用他提供的柴油浸透棉紗引火生爐子的,大弟谷越水還用柴油燒煤油爐。想到這里急忙趕回江口,,沒料到母親滿口都說“屋里哪有柴油哇……”三妹也說“他是管柴油,可領取需要嚴格手續(xù),沒有批條一兩也弄不到……”沒有人甚至至親至親的親人都不愿幫自己一把了……
只有聽天由命。谷越春請來忙完自己農(nóng)話的鄉(xiāng)親們來幫忙耕田、栽秧。谷越春忙不迭買割肉、洗菜、煮米、做飯、燒水……早晚不停,走路都一路小跑,到水塘洗菜回來還要拎一捅水……
“越春嘞,‘遭孽’呀伢!看你家煙筒的煙子從早一直冒到黑都冇停過呀……”灣子也有人心疼道。谷越春苦笑笑……
收割季節(jié)到了,搶割、搶捆、搶打、搶曬……哪里顧得上吃飯。谷越春把大女兒崴崴帶到江口請母親幫忙照顧這段農(nóng)忙的日子。崴崴怎么也不愿離開熟悉的山村,一邊跛著她的小腳毫不情愿地走一邊抽搐地哭,不斷地操著濃重的鄂北口音自我安慰:“媽說:把谷割了就把我接回花寨……”谷越春的淚水直打轉……
農(nóng)田里一片繁忙,別人家田都是好幾個人,況其采的田就她一人。已割好的谷子一攤攤鋪在田里,她插一根沖擔(沖擔,兩頭有金屬尖的木扁擔)在田里,將一抱抱谷子順沖擔放好,然后用草要子(草要子:湖北方言:草繩子)一捆捆捆好……挑回……
一年下來的收成,也只有人家的零頭……畢竟是新谷、新米啊,谷越春背幾十斤給父母兄弟嘗嘗新……
農(nóng)村艱難,一個獨女人帶兩個孩子更難。但有谷越春的工資,生活也還過得去。谷越春平反歸隊,況其采不是感到高興,而是從未有過的威脅。
“等農(nóng)忙完了,你還是要回江口去住些時,”況其采母親說。雖說找了個城里工人女婿,可自己的女兒仍然困在農(nóng)村,她心里不是滋味。“你怕他的媽不給飯你們娘兒仨吃?”
況其采帶著六歲的蕤蕤和兩歲的崴崴來到江口的家。
“哎喲你總算來了!你也放得下心哪……再不來,你的男人就成了別人的男人了!”熊炳老婆芹薌平時在家是“一吼揚塵一撒”的人,此時更是煞有介事地對況其采大聲嚷道。
況其采只當她說著完的,低著頭不作聲。
“你也是太老實了,一個女人帶兩個伢在農(nóng)村守個么事?你就住在江口的屋里,怕冇得你的飯吃?”芹薌瞇著她的小眼陰陽怪氣地奸狡笑道。接著,她把在秦錦繡家看到的情況一五一十、加油添醋反復嘮叨幾遍……
“那個濺女子要是比你,那是拿屁股比你的臉!你怕么事?”芹薌繼續(xù)繪聲繪色道:“你的男人長得又好,現(xiàn)在工作又好、不比以前……哪個姑娘伢不喜歡?要說看上那個濺女子是不可能,但別的就不好說了喔!”
這正是況其采的痛處,她完全明白當初谷越春是怎樣才和自己成家的。到如今他不要我了怎么辦?兩個孩子怎么辦?她也知道自己曾經(jīng)的錯連累到蕤蕤的手、腳都不方便。特別是在農(nóng)村:天晴還好,要是下雨、泥滑路爛,走路一瘸一瘸的小蕤蕤總是跌倒在地。農(nóng)村到處是水塘、水田、沒有圍墻的糞坑。小蕤蕤甚至幾次滑進水塘、跌倒糞坑……如果男人還是“反革命”,他會守在農(nóng)村相依為命?,F(xiàn)在是鐵路警察了,他還會繼續(xù)守著一個沒有工作的農(nóng)村女人么?況其采越想越怕,經(jīng)熊炳老婆芹薌云里霧里一陣挑唆,坐臥不寧的她感到大難就要降頭,決定“先下手為強”,再去告他一狀控制住他……
“蕤蕤,崴崴!你們聽著:你們的爸爸是‘陳世美’!有后妻就不認前妻……”況其采突然莫名其妙地對兩個孩子道。
聽到這毫無根據(jù)、無中生有的誹謗和污蔑,谷越春的氣又不打一處來。但在父母面前,也只能忍住自己沒理她,父母、弟妹也不說話。見一家人都不搭理,她繼續(xù)道:“今后你們都姓況,不姓他的谷……”
工作上的心都操不完,哪還有功夫和她斗嘴???谷越春仍不搭理她……照常出乘。就在他出乘第二天,況其采右手牽著六歲的蕤蕤、左手牽著兩歲的崴崴,一路打聽找到江漢乘警隊。走進大門看到坐滿學習室的乘警們,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哭起來,邊哭邊號:“我的天哪!這世上還有沒有良心哪……你們當警察的管不管這個‘陳世美’啊……可憐我的兩個幼小的伢羅……你們單位的谷越春是殺千刀的‘陳世美’啊……”看到母親痛哭,蕤蕤和崴崴也嚇的頓時大哭起來,三人哭成一團……
突然看到一個鄉(xiāng)下打扮的女人,牽著兩個穿農(nóng)村花布小褂兒的女娃兒坐在地上申冤哭叫,甄隊長、齊指導、程副隊長以及參加匯報學習的乘警們都大吃一驚!不知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。直到聽到“谷越春”的名字時,才知是他老婆。
“你是誰?。坑惺裁词抡f啊,別哭,起來起來……”甄隊長、齊指導都相繼勸導,乘警們也都紛紛圍觀過來。
“陳世美??!谷越春是陳世美啊!他有后妻就不認前妻……當初他是‘反革命’冇得人要他、只有我跟他……冇想到現(xiàn)在他當了警察,就想一腳把我娘三踢開!我的天哪……我不活了哇……這是他的兩個孩子,我把她都交給領導,我死了算了……”說著如同當初一樣“鯉魚打挺”亂翻亂滾,兩個孩子也不停地哭喊“媽……”,一邊用衣袖不停抹淚……
“太慘了……”有乘警動情道。
甄隊長、齊指導極力勸阻況其采:“起來,有話慢慢說……”況其采一邊傷心痛哭、一邊傷心地數(shù)落:當初谷越春是“反革命”怎么沒人嫁他,自己怎么不顧堂叔阻攔和他成家……現(xiàn)在他重新當了警察怎么和車上女人鬼混……一把鼻涕一把淚,人們終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兒,所有的人都為之動容……天地良心哪!
“太不像話了!平反回來就丟掉鄉(xiāng)下老婆了!”
“當初只有她要谷越春,現(xiàn)在谷越春反而不要她!”
“活生生的新時代陳世美……”
“要對他采取組織措施……”
甄隊長叫齊指導把阻況其采扶到值班室,繼續(xù)了解情況,自己繼續(xù)組織匯報交班……
谷越春這幾趟乘務都很順利,和車班的關系也很融洽。秦錦繡對他說:“那天叫你到屋里坐一會兒你都不肯,生怕把窮氣占到你身上去了!我是真有事情對你說。”
“什么事情說啊,非得到屋里說嗎?”谷越春道。
“‘個把馬’的,‘啫’(啫,地方方言:嗲、鬼做)個么事唦啫’?我是關心你,莫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……是這樣:京特三組有個姑娘伢,58年的,‘人麥子’‘聽了頭’?。ㄈ他溩樱胤椒窖裕喝嗣婵?、模樣;聽了頭,地方方言:到了頂,絕了)工作也不錯,準備提車長……介紹給你做個朋友……”
“我說啊:互相關系不錯,怎么說這個!我是有家有小的人……”谷越春滿口推辭道。
“‘個把馬’的,你就抱個農(nóng)村老婆守一生?還有將來你考慮沒有:沒有戶口,小孩上不了學,單位分不了房……好多好多事情,你都想了沒有?”谷越春只不做聲,他怎么沒考慮呢?這也是他的痛處啊!秦錦繡繼續(xù)道:“現(xiàn)在這么好的機會,我事先也征求了那個姑娘伢的意見,她說不嫌棄結過婚的男人,還說‘再婚的男人會疼人’……你看看!你看看!這好的機會到哪里去找?‘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’,你要想好!人家姑娘伢也不是找不著人家……”秦錦繡的眼睛不時散發(fā)著奸狡的光芒。
“你忙吧,我到前面車廂看看……”見絮絮叨叨的秦錦繡沒完沒了,谷越春起身走了。
乘務順利,心情輕松,可谷越春到乘警隊發(fā)現(xiàn)所有的人都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光緊瞅著他,有的還嘀嘀咕咕、指手畫腳……知道他們對自己另眼所待,谷越春只是不理。
交班匯報完畢,乘警們紛紛起身離座走出學習室,程副隊長把谷越春單獨留了下來:“問你個事兒……”
谷越春平淡地原地坐著不動,他好生奇怪,不知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。要說事情,還有什么比值乘大呢?這幾趟車都安全“沒事”。猛地,他想到了乘警們那種異樣的眼光……停了好一會兒,程副隊長才慢慢開口。顯然,他是經(jīng)過了一番很慎重的考慮。
“你以前談過朋友嗎?”程副隊長突然出乎意料之外地問谷越春這個問題。谷越春更感到莫名其妙:以前談不談朋友,和乘警隊有關系嗎?他不做聲。
“你怎么不說話?我再問一句:你以前談過朋友嗎?”程副隊長再次問他,態(tài)度很認真。
“這個問題有必要回答么?”谷越春很不以為然。
“有必要!非常有必要……”程副隊長說。停了一會兒,他繼續(xù)溫和地道:“必要到關系到你下一步……”谷越春恍然大悟:況其采到乘警隊第三次告狀了……
良久,谷越春長長嘆了一口氣,皺皺眉,搖搖頭,沉默著……
“怎么不說話?嘆什么氣?有什么說什么,要相信組織、相信領導……如果不把事情說清楚可能會變得很麻煩,甚至產(chǎn)生意想不到的后果……”程副隊長說。
“如果領導非要揭開我這個傷心痛絕的傷疤,那么,我揭……反正我早已承受過了,麻木了……”谷越春眼含熱淚,深情地注視著眼前這位領導。聽他問以前談過朋友沒有,他怎么不油然想起了自己的初戀情人王靜……愛得心痛,想得成苦,可天涯海角她現(xiàn)在哪里呢?她還不知道自己又重新穿上了警服,我們又可以重新回到那纏綿的日子……止不住的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不停地淌下,最后竟忍不住抽搐起來……
“不要傷心,有什么說什么,你應該知道:允許犯錯誤、也允許改正錯誤……”程副隊長以為谷越春終于為況其采而悔悟……
學習室外偷偷窺探的乘警們咬牙切齒、幸災樂禍……他們側著耳朵聽谷越春怎么說:
“文化大革命大辯論中,我認識了一位美麗的中學生,她能歌善舞、尊老愛幼……”說到這里,程副隊長以及外面偷聽的人都睜大了怎么也不相信的眼睛……
“……后來,我被打成‘反革命’送大修隊監(jiān)督勞動。為了不影響她的未來,我沒和她告別。她到處打聽不到我的消息就直接找到我家……”
“后來呢?”程副隊長覺得不會有假,急著問道。
“我母親告訴她:谷越春已送到遠離江漢的鄂北鐵路大修隊監(jiān)督勞動……將來還不知道會怎樣,要她考慮好……可她說:沒什么考慮的,我生是谷家人,死是谷家鬼。就是谷越春拿棒子趕我也趕不走……”
程副隊長靜靜地聽著,外面的人也靜靜地聽著,聽到的是和他們想象不一樣的谷越春……
“癡情的姑娘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貞,不顧家人反對,私自下鄉(xiāng)到我老家肖恩縣,和我二妹一起住我婆婆家,接受貧下中農(nóng)再教育、等待有一天……”
“她下鄉(xiāng)到你肖恩老家?”程副隊長驚奇地問道:“她以什么關系下到你老家?你老家就接受她?”
“生產(chǎn)隊長是這樣說?。?lsquo;我們以什么理由接受你?’她大方地說:‘我是谷越春未過門的媳婦’……隊長啞口無言啊。”
“那你怎么?怎么……沒和她……”
“我不想上吊?。】赡歉o逼的繩子硬是要絞殺我,我又能怎么樣呢?”谷越春悲憤地說。“得知她下鄉(xiāng)到我老家,我立即趕回去,嚴肅地告訴她不可能和你成家,因為我不能讓你將來的兒女是個反革命的父親……”
不知是感動還是疑惑,程副隊長一言不發(fā)。“后來呢?”她想知道谷越春又怎么娶了況其采。
“我喜歡唱歌,天天到?jīng)r家灣拉二胡的朋友家玩……他灣子有個農(nóng)村姑娘,一心就想跳出農(nóng)門……看見了我,和他母親天天求我,不經(jīng)我同意和拉二胡的朋友來到江口我家……我的心軟,為救她跳出農(nóng)村……從認識到結婚就三個月……”想起自己輕易鑄成的婚姻大錯和帶來永生的痛,谷越春不想多言,惟有不停嘆息……
程副隊長靜靜地聽著,靜靜地想著:這究竟是一個動聽的故事,還是一個天方夜譚。
“呵,你已經(jīng)結婚了……現(xiàn)在還好吧?”程副隊長試探著問。
“我真不想說??!結婚的當晚她就和我吵……以后三天兩頭吵鬧。當著我父母的面喊我是她的兒、她的乖……不顧自己懷有身孕,躺在地‘鯉魚打挺’亂打亂滾……三番兩次到大修隊告我的狀……”
“她到大修隊去告過狀?領導怎么說?”
“領導怎么說?領導說她完全是農(nóng)村舊習慣,谷越春這是好的伢,勸她她不聽……”谷越春實在不想多說一句那傷心的往事……
“那你打算怎么辦?離婚?還是就這樣過……”
“我現(xiàn)在哪有心事想家里的事啊程副隊長!”谷越春認真地說:“我剛回來,公安業(yè)務生疏了,乘警工作沒接觸……工作上的事兒都考慮不完,哪有心思想別的!還有更主要的:我第一次申請入黨是1967年,至今10多年了!這是我一生的政治大事!還有孩子先天運動神經(jīng)受損傷……現(xiàn)在一天天嚴重,我正準備送醫(yī)院哩!多少事情都使我愁腸百結,我哪有閑心七想八想啊……”
隊長辦公室里,甄隊長和齊指導員正商討退回谷越春的事兒。
“如此典型‘負心漢’不配當乘警,”甄隊長堅定地說,“叫端木汔趕快起草個報告。乘警隊農(nóng)村老婆多得很,這個風要剎不住,就沒辦法干工作了!都去另找新歡,三天兩頭來人告狀,乘警隊還工作不工作?”
這時,程副隊長進來通報了和谷越春談話的情況。
“啥?照他這么說:他有個如花似玉、非他不嫁的癡情女孩兒?”甄隊長使勁眨著眼睛,高度輕蔑地說,“聽他‘滴滴答’(滴滴答,地方方言:瞎說,亂彈琴)人家沒頭腦、非得嫁一個反革命?扯淡……”
“看樣子不像假話,”程副隊長說,“講這個情況時,谷越春幾次難過地說不下去……一直流淚……”
“這樣,”齊指導員說,“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在江門車站派出所,問問端木汔就知道了,當時他也在江門車站派出所。”
端木汔正在內(nèi)勤辦公室整理匯報材料、登記案件??吹焦仍酱阂粋€農(nóng)村老婆到乘警隊撒潑打滾“大鬧天空”,他心里也不是滋味。畢竟在同一個“黃浦軍校”學習過,同一個派出所工作過。他了解谷越春,不會像他老婆說的那樣。想當初在江門車站派出所,跟在他后面的姑娘伢像蜜蜂,他也沒正眼看過。不想現(xiàn)在娶了個農(nóng)村老婆,這人哪……正想著,電話來了,指導員叫他到隊長辦公室去。
“問你個事兒:谷越春在江門車站派出所時有沒有女朋友?”一進門,齊指導員就直接問他。
“有。”端木汔說,“很漂亮!當時所里還有一個民警追她、追得要死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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